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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43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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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折腾整整一宿, 回到贾氏马行已过五更天,众人略收拾几下便睡了。次日贾琮近午方醒,满脑子都是棉花。迷迷瞪瞪出屋子一瞧, 柳小七沈之默和两个护卫正在打牌,柳庄捧了本书闲坐活像个小秀才。贾琮揉揉眼睛:“你们是人么?这么早就全都起来了?”

    打牌的没人搭理他。柳庄道:“贾三叔,方才衙门来人了。”

    “啊?”

    “各处都才清查呢。昨晚上五殿下失踪, 有人在他住处留了张笺子。”柳庄道,“是崔老大人托我送去的。”

    贾琮清醒了些:“写的什么?”

    “挖此负心人心肝祭奠亡妹。”

    贾琮打了个冷颤:“传统文化的糟粕。馆阁体?”

    “王体行楷。”

    “算起来王右军也是齐国人。”贾琮嘀咕道。“接下来几日大概要满城搜查了。同志们,咱们要不要搬去外头住?”

    牌桌前柳小七丢下一封炸.弹:“四个六!你想作甚?”

    他对面沈之默也丢下一封炸.弹:“四个八!引蛇出洞呗。”

    贾琮点头:“嗯。老五丢了, 崔氏无事,马娘娘和她同伙必起疑心。哎呀崔氏那小白兔不是马娘娘对手, 可别让那美女蛇套出话来。”

    话音刚落,有马行的人进来回道:“三爷, 有人找。”乃递过来一张帖子,上头写了“清河崔琚”四个字。

    贾琮看罢随手递给柳庄:“这个名字, 好像是崔氏她哥哥?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柳庄道, “上科考取了二甲进士。未任官职,赋闲在家。”

    贾琮耸肩:“大概考科举是为了少交田税。”乃命“请进来。”

    不多时进来了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, 虽然是峨冠博带的文生装扮,偏生了副浓眉大眼, 兼略有些发福,瞧着甚是喜庆。此人便是崔琚,与贾琮作揖寒暄毕,告诉道:“方才我爹打着恐怕我妹子受惊的名头将她与大郡主都接回娘家了。”

    贾琮一本正经道:“不错, 她一个孕妇委实容易受惊,且她腹中还怀着五殿下之遗腹子。马娘娘找她没?”

    “尚来不及。”崔琚道,“我们家接得太快了。”贾琮挤挤眼。

    柳庄在旁道:“可会太仓促、令马娘娘起疑心?”

    崔琚道:“起就起吧。人都回家了,能奈我何?”

    “对嘛!”贾琮夸道,“这才是大族风范。”

    崔琚一笑,道:“家父让我来,还有一事想与王爷商议。今敌暗我明……”

    贾琮打断道:“等等!”乃亲倒了两盏茶,举一盏交予崔琚、自捧一盏,“敬敌暗我明!”

    崔琚心照不宣与他举盏,一饮而尽。乃接着说:“今敌暗我明,唯有施饵相诱方能探知蛛丝马迹。”

    “英雄所见略同。”贾琮道,“方才我们也商议着找家客栈呢。”

    “何须住客栈?诸事不便宜。”崔琚含笑道,“我家尚有几处闲置的院落。王爷如不嫌弃,可择一处暂住些日子。本有几个扫洒的下人,王爷要用自己的也容易。放心,绝不给王爷送美女。”说着看了沈之默一眼,与贾琮互视而笑。

    沈之默皱了皱鼻子,“啪”的丢下两张牌:“双王!”

    “哇~~不会吧!”“你今天手气这么好。”牌友一片哀嚎。

    当日下午,崔勉大人家门口来了十几匹高头大马,马上客人风尘仆仆像赶了远路。崔府大门口左近靠着两个乞丐,都不由自主抬头张望。为首的是位文生公子,三十出头,身材壮实,穿着青白色立蟒箭袖,披了件大红猩猩毡的斗篷。身后跟了一个丫鬟并十几个仆从,个个穿戴不俗。丫鬟十八.九岁,容貌殊丽。并有一个小厮,二十来岁模样清俊,且衣着比旁人出挑些。两个乞丐互视了一眼,神色猥琐。

    见他们下了马,崔府门口跑出来一个十四五岁的书童,迎上去喊道:“周相公可来了!”乃抱怨道,“只说今儿来,也不知今儿早上、今儿晚上。我们大爷见过了中午还没影子,恐怕周相公不认得路,巴巴儿打发我守在门口。我都守了快两个时辰了!”

    那周相公笑道:“小石砚辛苦了,周相公有赏!”

    他身后那丫鬟便取了个荷包递给书童。书童笑眯眯接过来:“谢谢铃铛姐姐!”乃大声喊崔府的门子帮忙牵马,躬身请这些人进府。

    过了会子,有个乞丐寻门子打探道:“这是谁啊?好高的马、好富贵的衣裳!”

    门子道:“我们大爷的客人。听石砚说,是大爷旧年在京城赶考时认识的举子,来齐国游学、拜访曲阜孔庙的。”说着得意洋洋扭了扭,“我们大爷一考即中,这位却是考了第二科、依然名落孙山。”

    “那是,谁能跟崔家大爷比呢!也不瞧瞧什么家学。”乞丐忙恭维几句,又问,“这周大爷哪儿的人啊?”

    门子道:“我哪儿知道?你闲打听这个做什么。”

    乞丐道:“我瞧他大方。既然游学的举人老爷,总得出门逛逛不是?若知道他是哪儿的人,去他跟前唱几声他家乡的小曲子,他当我是个同乡,多给几个赏钱也未可知。好哥儿,帮我打探打探?”

    门子板着脸道:“胡扯,莫惊扰我们大爷的客人。”遂赶他到一边去了。

    周相公在崔府住了一宿,次日便搬去外头。那本是崔老大人的一处私宅,就在闻鸡巷,与崔府只隔了两条街。去时乃崔家大爷崔琚亲自陪着送的。门口的乞丐全都听见了周相公抱怨:“谁起的名儿?是想让我闻鸡起舞么?我周某人虽不敢说是京城起得最晚的,也多半是全家起得最晚的……”

    那个叫铃铛的大丫鬟横了她主子一眼:“亏的爷有脸说。可快些住口吧。平素只丢我们的脸,如今连崔大爷的脸也丢了。”崔琚望着他二人直笑。

    下午,几位与崔琚熟识的同学都收到了帖子,说是今晚他要在三元楼给京中来的朋友洗尘,请几位好友作陪。帖子里极力夸赞这位周冀相公才学过人,说他是“当世之荀令公”。

    崔琚便是在闻鸡巷那宅子里写的帖子。贾琮立在案旁眼睁睁看着他一个字一个字的写、眼皮子都没动动,不觉打了个冷颤:“我说崔大兄弟,你不觉得心虚么?我和荀公能是一个画风么?你把我比唐寅也成啊。”

    “比唐寅不合适。”崔琚道,“这些人都是明白人,都知道齐国如今最缺是什么人才。”一壁说一壁写完了一张,又拿起一张来,提笔添墨。“老五虽是失踪,留下的帖子有要他性命之意。没了他,他那一派立时散架。前两年让马娘娘收服按住的几位登时蠢蠢欲动。如今各家都在求贤。再说,”他拿笔杆子指了指自己,“我们家虽不露圭角,好歹是崔氏族人。”

    贾琮看了他几眼:“喂,你们家是不是给齐王的各个儿子手下都塞了人?”

    崔琚本已写了几个字,闻言一叹,撂下笔:“原本是。”贾琮眨眨眼。崔琚摇头,“一个像样的都没有。如今已撤出了两个。”

    “你们现在才看出来啊?”贾琮骄傲道,“我们早就看出来了。”

    崔琚又叹:“矮子里头总得挑高子不是?”

    贾琮耸肩:“为什么不诚实一点,没有就没有嘛。跟皇帝家玩的都是火,天晓得一不留神会不会引火烧身。”

    崔琚侧头看了他片刻,问道:“王爷玩的是什么?”

    贾琮爽利道:“火.枪。”崔琚微怔,面有踌躇。贾琮拍了拍他的肩,“放心,我们对齐国并无吞并之心。你们过你们的,我们过我们的,大家都可以合作。”

    崔琚乃正色道:“王爷,你们燕国这几年出的国策不是不好。我在京城也走过不少学校。只是少有传圣人之学的。长此以往,恐怕礼崩乐坏。”

    “没有啊!”贾琮道,“该传圣人之学的依然传圣人之学。燕国的儒生数量,比起本王摄政之前,一定是增加了的。你只想想齐国有多少人认得字就明白了。孩子念得起书的,一百户里头也没有一户。农夫、工匠、仆从都不认得字,商贾僧道也比他们好不了多少。更不用提女子了。整个齐国,认得字的女人加起来未必有清华女校学生的人数多。燕国不过是让这些人都认得字罢了。然他们认得了字以后依然是农夫工匠商贾,并不预备改行当士人,故此他们用不着读圣人之学。术业有专攻嘛。”

    崔琚皱眉:“他们要认得字作甚。”

    “寻常工人若大字不认得一个,工厂里头得请多少账房先生?且不论薪水钱,找得到那么多么?”贾琮道,“工人认得些字,线上统计工作可以让他们自己捎带着完成。这是工业化必须的。至于为何要工业化,崔先生只看燕国的物价比齐国便宜多少就明白了。”

    崔琚再叹,摇头道:“王爷的意思我明白,偏我的意思王爷不明白。罢了。”贾琮耸肩。

    不多时,帖子写完,四处送了出去。小厮们回来都说:“某相公答应了,今晚必去。”

    黄昏时分,三元楼里酒客盈门。崔琚包了楼上一处雅间,早早的便过去等客人了。不过一炷香的功夫,客人们悉数齐了——每位都早到。众人看那京城来的周冀先生笑嘻嘻甚是可亲,言语诙谐有趣,渐渐的都抛了拘束、松快起来。

    一时席间行令,周冀不擅此道,连着被罚了两回酒。到了第三回,崔琚便起哄要他以诗代之。周冀也不推辞,提笔一挥而就:

    血沃中原肥劲草,寒凝大地发春梅。

    心事浩茫连广宇,于无声处听惊雷。

    这四句都是后世某位周姓大家的名作,登时惊了一屋子,连崔琚心里也大赞。众人齐齐抚掌:“好诗!”“从何处想来!”“周先生真乃大才也!”

    周冀谦虚拱手:“各位先生谬赞了。”客人们看周冀的眼神立时与之前不同。周冀心里甚是感慨:自己方才也不是没露才。在这些人眼里,全都比不上一首好诗。

    不知不觉酒过四巡,众人都有些松懈。有人便试探着提起五殿下来,说是“也不知道是死是活。”崔琚长叹摇头。

    周冀借着酒劲道:“指定是死了。王子府上,守卫众多。能进得去、还能把一个大活人偷走。非但守夜的丫鬟小厮不知道,连陪.睡的姬妾都不知道!这人武艺得多高?定然是隐娘红线一类的人物。这些人,都是认死理儿的,犟得跟驴一样。”乃拍案,瞧着崔琚晃了晃,“你那妹夫,什么人的妹子都敢惹啊!他不知道,嗝~~侠以武犯禁么?”

    有个书生好奇道:“当真有隐娘红线这等人?”

    “有~~我就认识。”周冀舌头有点大,“不是女子,是男人。早年还当过官呢。后来天下分崩离析,那位便冷了心,跟着一位老道士修行。虽还没出家,想来也快了。”乃啧啧道,“当真是会飞檐走壁啊!他还说,会这些的多了去了,各处都有。我的姥姥……多了去了!炕上还能不能睡了……”

    崔琚沉着脸道:“周兄怕什么,你又不曾得罪什么人的妹子。”

    “对对!”周冀拍拍胸口,“我姓周的!堂堂正正!不沾花惹草!我怕什么?做了亏心事的人,嗝~~才怕鬼敲门!”他一巴掌砸在崔琚肩膀上,笑嘻嘻凑过去,“嘿嘿小崔啊,你妹夫究竟惹了什么人?你妹子可知道么?”

    崔琚拍下他的手,面如金纸:“周兄喝多了。”抬头喊伙计取醒酒汤来。

    周冀还笑往上凑:“你妹子肯定知道!我告诉你,女人都是敏感的。丈夫在外头包了粉头藏了外室,媳妇面上扮作不知道,内里清清楚楚!什么都别想瞒过她们!小崔啊,哥哥我实在好奇。你妹夫究竟招惹了什么人把自己招惹没了?”

    崔琚冷森森的盯了他会子,他还笑。崔琚拍案喊道:“小七!你们大爷醉了,进来服侍。”乃拂袖而去。

    周冀还在后头喊:“小崔你上哪儿去?出恭么?出完了可快些回来啊~~”

    方才周冀闹时,满屋子崔琚的朋友没一个上前拦阻。这会子倒是跑出去三个宽慰着陪他,其余的留在屋中。正要再同周冀说说话,这位身子一歪,醉趴下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