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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林喜柔沉吟:“那个老钱说你撞车昏迷, 还有什么针筒,又是怎么回事?”

    炎拓轻描淡写,刻意模糊时间先后:“那是出事之前了, 我连着几天很累,疲劳驾驶,撞到路基下头去了,索性就在那睡了一觉, 估计睡得太死,那人当我是昏迷了。针筒是我拿来对付孙周的, 就是跟你提过的、狗牙抓伤的那个人——你不是说, 狗牙只要伤人, 哪怕只是抓破了一道口子,都得一并带回来吗。”

    是嘱咐过, 她的原话是, 这种伤,外头的医生处理不了, 带回来, 我们自己有办法。

    “板牙那几个人应该不会无缘无故袭击你, 你是不是做了什么、自己都没察觉?”

    炎拓摇头:“不是, 他们刑讯我的时候,我隐约听他们提过, 好像是说我车上……有骚味。”

    说话时, 他着意观察林喜柔的面色,果然, 听到最后,她表情不大对劲。

    炎拓说:“林姨,你知道的, 我车上一向很干净,怎么会有骚味呢?反正,我自己是什么都没闻到。”

    林喜柔面上依然带笑,蜻蜓点水一句话带过:“听他们胡说,那是他们嘴不干净。”

    炎拓想了想:“倒也不是,听他们话里那意思,也不是所有人都能闻到,只有那个叫大头的鼻子灵。”

    林喜柔垂在身侧的手蓦地一攥:“鼻子灵?”

    话一出口,她就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了,立马把话岔开:“他们有多少人,你见过的,都还记得长相吗?”

    “我只见到了袭击我的那几个,因为打过照面,他们见我的时候不做遮掩,分别是大头、山强、华嫂子、一个瘸腿的老头,另外还有个叫雀茶的女人,但应该不是真名。其它的人都包得严实,只看得出高矮胖瘦。”

    “至于长相……林姨,我语文和美术都一般,描述做不到贴切,画也画不出来,只能说点‘眼睛大、人矮’这类大概的,估计对你帮助不大。”

    林喜柔眼眸中掠过显而易见的失望,顿了顿才说:“没事,晚点你把这几个人的体型、容貌还有特征都说给熊黑听,有多少说多少,有总比没有好,剩下的,让他想办法去跟。”

    炎拓点了点头:“林姨,有什么问题吗?我怎么觉得,你对这件事特别关注的样子?”

    林喜柔一怔,旋即又笑:“废话,你们不明不白伤成这样,我能不在意吗?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……小拓,你先休息吧,你养好身体比什么都重要。如果再想起什么,记得跟我讲。”

    她说着便站起身。

    林喜柔都放话要他“先休息”了,其它人自然也不便再留,林伶再度起身,熊黑伸手开门。

    炎拓心内长舒了口气,这才发觉这一番对答,自己的掌心已经汗湿了。

    希望狗牙能晚点醒过来,越晚越好。

    林喜柔都快走到门口了,忽地又想到了什么,转身笑着看他:“对了,你跟我说遇到个老朋友、要聚一聚,那个朋友,就是那个聂小姐吧?”

    炎拓心头一凛,脸上却半分都不露,还窘迫地笑了笑:“是,其实她不是什么老朋友,也就是路上遇到的,有点感觉,林姨你懂的。”

    林喜柔笑得愈发温柔:“我猜也是,你们年轻人会玩。你早就长大了,那个聂小姐还那么漂亮。”

    边上的林伶飞快地瞥了炎拓一眼,又低下头去看自己的手。

    “只是,你怎么会把人家扔在山路上呢?”

    炎拓冷笑:“有些人,看起来不错,相处起来,完全不是那回事,说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都是抬举她了,忍多一会都受不了,扔山路上,已经对她很客气了,林姨,不提她,扫兴。”

    林喜柔的印象中,还从没听过炎拓这么贬损人,愣了几秒之后,忍不住轻笑出声:“那位聂小姐,是得多糟糕啊。”

    ***

    和蒋百川通过电话之后,聂九罗着实紧张警惕了几天,但转眼半个多月过去了,桂树从挂花到落花、卢姐的桂花酱都熬好装瓶放进冰箱了,仍是太平无事。

    有千年做贼的,没有千年防贼的,炎拓那头要是过个一年半载才来报复,这一年半载她就不过了?

    想清楚了这一节,聂九罗也就把心放下了,只是从工作室的一尊泥塑之上取下了一把匕首,白天放在手边,晚上塞在枕下。

    泥塑和匕首,都值得一说。

    泥塑塑的是反弹琵琶的飞天,姿态袅娜,衣袂飘飘,不过并不等身、一米来高,匕首就是藏在飞天反弹着的那把琵琶里的——外观上绝对看不出来,应用了古代的销器机关技艺,依特殊次序拨动音箱上的几根弦线,里头藏物的细长匣子就会自动启出。

    匕首不大,乍看很普通,长不到二十厘米,宽不足一寸,厚度适中,方便贴身存放,这是把“剑中剑”,里头还套了把更小的——通体没有任何花纹雕饰,只握柄上有篆体的小字,外头的是个“生”字,里头的是“死”字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这一天秋高气爽,是个黄道吉日,宜开工动土,聂九罗的魔女图几经修改,接近完稿,也是时候开始了。

    早饭过后,焚香拜过泥塑的祖师女娲,她就开始挥锤动钉,给新作品起龙骨胎架。

    一般人对泥塑都有误解,总以为是抓把泥、掺点水,揉揉捏捏就完事了,其实不然,泥的黏性不足以支撑自重,哪怕是迷你如“泥人张”,还得反复砸揉且加以棉絮,把胶泥给揉成“熟泥”,大型的泥塑就更复杂了,先得用铁丝铁钉木条做出个形状骨架,叫“立龙骨”,然后绑稻草、糊糠壳,上了粗泥之后,还得上细泥,那之后罩胶裱纸、纹饰沥粉,一层一层,程序繁琐,才能出个人形。

    不过仔细一想,一个人,卸去彩妆扒了衣饰,褪皮剔肉,剩了个伶仃的骨架子,在某种意义上,跟泥塑是一样一样的。

    难怪这一行的祖师爷是女娲。

    聂九罗告诫自己,塑像要和造人一样虔诚,一肢一骨,都不能马虎。

    所以单这“龙骨”一节,她起了拆,拆了起,叮叮当当没个消停。

    中午,卢姐把饭送上来,看到聂九罗高坐工作台,左手握锤右手拈钉的,忍不住叹气说,这要不讲,过路的还以为屋里住了个木匠呢。

    某种程度上,卢姐真相了:做美术这行的,大多自带仙气范,唯有雕塑流的,大敲大打,挥锤动斧,被人戏称为艺术行当里“搞土木工程”的,所以,别看聂九罗体纤人瘦,手臂和手上的劲力远超一般同性,有几次,卢姐都撬不开的罐头盖子,都是她给搞定的。

    总之是当木匠当了一天,拆拆立立,一直到晚上才出了个满意的胎架。当然,在卢姐眼里,骨架子是没有美的资格的,依然三个字,丑绝了。

    这一日体力劳动过量,聂九罗不到十一点就熄灯就寝了——换了是从前,身体疲累,那是一定会一夜黑甜到天亮的,但今天,说不清什么原因,半夜两点多的时候,她忽然醒了。

    屋里黑漆漆的,但并非伸手不见五指,聂九罗的床上装了帐幔,半透纱的那种,把夜色又滤厚了一层。

    这安静中涌动着一股异样的危险气息。

    聂九罗悄无声息地坐起身子,伸手从枕下摸出匕首,又摸着了绑腿带,安静地把匕首贴肉缚在了大腿上,然后拉过睡袍的裙幅遮住,下了床。

    她没有穿鞋,赤脚走到门边,轻轻打开门。

    卧室外头就是工作间,夜半的工作间是有点可怕的,因为她的雕塑太多,白天面目历历倒也罢了,晚上就是一团一团或蹲或伏的人形黑影,说不清那是人、是泥塑,还是别的什么东西。

    聂九罗屏住呼吸,向工作间里走了两步。

    灯亮了。

    亮的不是大灯,是尽头角落处的落地阅读灯,灯光昏黄,那里有一面墙的书架,两张对坐的单人沙发,中间隔了个小圆茶几,没事的时候,她会沏一壶茶、窝在沙发里看看书。

    临近阅读灯的那张沙发里,坐着炎拓,两只手都搭在沙发扶手上,右手握着枪、在扶手上有节律地敲点,枪口正朝向她。

    终于来了。

    聂九罗反放松下来,她原地站住,轻轻吁了口气,腿上贴着刀身的那一块皮肤本该是冰凉的,现在却稍稍发烫。

    炎拓先开口:“聂小姐,真没想到还能见面。”

    是没想到,本不该有这次见面的,如果蒋百川不是那么废物的话。

    他示意了一下对面的那张沙发:“别站着啊,坐下聊。”

    聊就聊吧,那些影视剧里,恶斗之前,总会有一番唇舌之争——打嘴仗很重要,谁先被嘴得心浮气躁或者怒发冲冠,谁落败的概率也就更高。

    聂九罗步履如常地过去,两手扶住扶手,施施然落座,正待换个舒服的坐姿,就听身下“咔哒”一声轻响。

    她头皮微麻,目光不觉下掠:这沙发她常坐,从没出现过这种情况。

    炎拓又说话了:“聂小姐,坐下了就别乱动,被炸成一块块的就难看了。尤其是……”

    他倚上靠背:“……为了见你,我特意换了身新衣服,不想刚穿上第一天,就粘得又是血又是肉的,不好洗。”

    聂九罗头皮上的僵麻蔓上脖颈,听这意思,坐垫下头他放了东西了,但坐都坐上来了,还能怎么着?

    她哦了一声,继续把坐姿调整到位:“还特意换了新衣服啊?那我这身是潦草了。”

    炎拓看了她一眼。

    她穿珠光银的重磅丝缎睡袍,腰间以带扣束,睡袍很长,目测站立时能到脚踝,所以即便坐下,露得也不多,只露出了一截白皙的小腿,脚很好看,秀翘柔滑,脚背上仿佛晃着层珠润肤光——听人说,脚好看的女人,远比脸好看的女人要少。

    老天待她,还真是精心。

    炎拓的目光最后停在了聂九罗脸上:“聂小姐,你耍得我很惨哪。”

    聂九罗笑笑:“‘耍’这个字用得不贴切,猎人设下圈套、套取猎物,那叫狩猎。有哪个禽兽被抓到了,会说猎人在‘耍’他呢?”

    炎拓不跟她打嘴仗:“我有些事问你。”

    聂九罗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:“你问呗。”

    “狗牙这种……是什么东西?什么来历?孙周‘扎根出芽’是什么意思,你们怎么治的?伥鬼又是什么?”

    聂九罗奇道:“你不知道啊?”

    继而笑:“我知道。”

    再接着话锋一转:“不过,我不会告诉你。”

    炎拓也猜到了她不会配合:“这么说,聂小姐是过够了、想死?”

    聂九罗凉凉回了句:“你拿什么保证我的安全呢?不说,会被炸死;说了,八成也会死。横竖是死,不如不说,还能让你堵心一把。”

    炎拓也不留客:“那聂小姐一路走好。”

    他撑住扶手起身,绕过茶几往外走:现在算是进入心理战阶段了,有人步上断头台时大义凛然,砍刀真挥起来就怂蛋了——聂九罗嘴上厉害,但他赌她还是惜命的,三步之内必然会叫住他。

    果然,经过她身侧时,她开口了。

    “炎拓。”

    炎拓停下脚步。

    聂九罗还是那副让人捉摸不透的调调:“我小时候看电视,好人被坏人杀了,就那么死了,真是太不值了。”

    “我很容易角色代入,想着,如果是我,可不能白白叫人给杀了。万一倒霉,真要死,那怎么也得拽上害我的人一起啊。”

    话未说完,她身体蓄势,两手一撑飞扑过来,一把抱住炎拓,同时身体一拧,把炎拓的后背推转向自己坐着的沙发。

    她也赌一把:沙发垫下没有什么炸弹,真的有,炎拓就是她的肉盾——退一万步讲,就算炸弹威力太强,把两人都给炸死了,她也把炎拓给拉下去作陪了不是?

    相当漫长的一秒钟。

    没有爆炸。

    前戏唱完了,接下来该动真格的了。

    两人几乎是同时动手。